云南省诗词学会女子诗词部成立题辞
赵嘉鸿
昔谢无量尝言：“妇女文学，自古已盛。及涂山氏作南音，则周公取风焉，以为《周南》《召南》。成周之时，妇学规模大具。妇人之辨通有文者，所在而有。仲尼删诗，多取妇人之作。”然后世礼法日苛，尊卑森然，纲常僵化，偏见滋长，女性创作颇受禁锢。而博洽通达之士未尝不予申辩焉。明人田艺蘅自序其《诗女史》云：“远稽太古，近阅明时，乾坤异成，男女适敌。虽内外各正，职有攸司。而言德交修，材无偏废，男子之以文著者，固力行之绪华，女子之以文鸣者，诚在中之闲秀，成周而降，代不乏人，曾何显晦之顿殊，良自采观之既阙也。夫宫词闺咏， 皆得列于葩经；俚语淫风，犹不删于麟笔。盖美恶自辨，则劝惩攸存，非惟多考皇猷，抑亦用裨阴教，其功茂矣， 岂小补哉？”
晚明以降，标举个性，规训渐驰，文运嬗变，女性创获丰赡，发英华于绮阁，摛丽彩于香闺，词裁云雾，韵剪瑶华，不逊风雅名士。况闺秀诗话、诗评迭出，如江盈科《闺秀诗评》、方维仪《宫闱诗评》、沈善宝《名媛诗话》、梁章钜《闽川闺秀诗话》等。而清代妇人之集，已超轶前代，数逾三千，诗识卓然。如汪端生所纂《明三十家诗选》“例言 ”曰：“尝谓诗不可不‘清 ’，而尤不可不‘真 ’，‘真 ’者，诗之‘神’也。王孟韦柳，如幽泉曲涧，飞瀑寒潭，其神清矣。李杜韩苏，如长江大河，鱼龙百变，其神亦未尝不清也。若神不能清，徒事抹月批风，枯淡闲寂，则假王孟而已。‘真 ’者，诗之‘骨 ’也。诗以词为肤， 以意为骨。康乐跅弛，故其诗豪迈；元亮高逸，故其诗冲澹；少陵崎岖戎马，故其诗沉郁；青莲向慕仙灵，故其诗超旷。后人读之，想见其人性情出处，所以为真诗。若乃生休明之世，而无病呻吟，处衡泌之间，而恣谈国是，则伪少陵而已。”端生眼光、识力诚不逊钱牧斋之《列朝诗集》也！
就辑行言，徐乃昌所汇辑之《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》《闺秀词钞》二书，录清代女词人六百余家。就气骨格调言，况周颐《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序》云：“续《骚》抗《雅》，姜、张愧其裙屐。……倘易安、淑真而复生，宁《漱玉》、《断肠》之自足。……迹其轻灵，每近北宋；或者秾戫，上追南唐。钗翘慨慷，亦有苏辛之派；琴瑟于喁，尤多赵筦之匹。”明清间，女词英特者有徐灿、董如兰、祁德渊、顾贞立、柴静仪、吴藻、顾春等。王端淑《名诗纬初编》论祁德渊:“弢英以绝色绝才为诗，从无艳态，一归大雅盛唐气格，直接蛾眉”。周 铭《林下词选》则谓董如兰词“词意悲壮，闺阁中之有侠气者，杂之稼轩集中，正复难辨。”郭麐《灵芬馆词话》尝评顾贞立词：“语带风云，气含骚雅，殊不似巾帼中人作者，亦奇女子也。”沈德潜曾赞柴静仪“本乎性情之贞，发乎学术之正，韵语时带箴铭，不可于风云月露中求也”。钱仲联先生《近百年词坛点将录》评碧城：“圣因近代女词人第一，不徒皖中之秀。……慢词《玲珑玉》《汨罗怨》《陌上花》《瑞鹤仙》，俱前无古人之奇作。‘休愁人间途险，有仙掌、为调玉髓，迤逦填平’（《阿尔伯士雪山》），‘鄂君绣被春眠暖，谁念苍生无分’（《木棉花》），杜陵广厦， 白傅大裘，有此襟抱，无此异彩。《晓珠词》中，杰构尚多，‘明霞照海。渲异艳，远天外’（《瑞鹤仙》）尽足资谈艺家探索也。”沈轶刘《繁霜榭词札》言碧城：“陆离炫幻，具炳天烛地之观。其词积中驭西，膏润滂沛，为万籁激越之音，寓情搴虚，伤于物者深，结于中者固， 日出日落之际，奇哀刻骨，有不可语者在。使李清照读之，当不止江寒水落之感。其《瑞鹤仙》《汨罗怨》《玲珑玉》等，皆其所谓‘黄陵风雨’‘惯履坚冰’‘哀入骠姚壮彩’者。其人其境，李可仿佛，其词所造广度与深度，则非李所可几，盖经历学养，相去悬殊也。”
综上所述，足见娥眉不让须眉，史中女性诗词创作，成就斐然，既歌窈窕之章，复咏风物之胜，既诉悱恻之情，亦抒慷慨之气；风人之旨，匡世之念，何尝无之。
男女之别，阴阳之异，本乎生理。然就文明礼乐言之，则既因习染所致，又非教化所能限定，“男子而作闺音”者有之，女子而抒士夫豪杰之志者亦有之。要之，男女二性，志在平权，相互敬重，共励心智，同葆诗心，匡世兴邦。吕碧城谓：“中国之自强，在二兆之男子足矣，奚用女子为？而不知国之有男女，犹人体之有左右臂也，虽一切举动操作，右臂之力居多，然苟将左臂束缚之，斫断之， 尚得为活泼之躯乎？尚得为完全之体乎？”“殊不知女权之兴，归宿爱国……且非欲其势力胜过男子，实欲使平等自由，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，同习有用之学，同具强毅之气。使四百兆人合为一大群，合力以争于列强, 合力以保全我四百兆之种族，合力以保全我二万里之疆土。”
吾滇虽偏处南陲，然久沐风化，礼乐聿兴，山川焕奇，风雅所被，肝胆护国于前，忠勇抗倭于后，英髦才媛，代不乏人。阿盖秉坚贞之德，含章誉闺秀之冠（袁枚语）。今时，世运亨嘉，风气熙和，骚坛兰茂，闺秀盟心，正宜欣然共庆，放怀长歌也！
2023 年 12 月 9 日星期六记于昆明卧樗堂
(注:内容来源于2023-12-09 20:00云南省诗词学会官方公众号)
